心太软

大家别骂人

【俊哲】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结婚太早 番外九

九-寒冬

 

寻冰

 

陆微寻从办公大楼出来时,正值一场重要会议结束,会议上决定了生育新令的一些细则,有关内容将在一个月公示后次年元旦起正式实施。

 

他一走出大楼,远远就看见院子外的大铁门外站着乌泱泱一群人。

 

陆微寻皱了皱眉,问一边的下属小陈,“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把记者请到宴会厅等着吗?”

 

“不是记者,”小陈尴尬地说,“是······是老百姓。”

 

陆微寻心里一沉,因为生育新令引起的普遍不满,这次会议保密程度很高,除了几家关系密切的媒体外,只有与会人员和工作人员清楚。

 

消息被走漏了。

 

“怎么不疏散?”陆微寻厉声问道,“这样子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你们队长呢?”

 

“刚刚杨主任打电话告诉我了,”小陈小声说道,“叫我把后门打开,让专车从后门走,队长他······也在门口维持秩序······”

 

陆微寻一时哑然,专车从后门走,对啊,从十七楼往下看,底下人和蚂蚁一样一目了然,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陆微寻没有说话,只有腮帮子上的咬肌鼓起,寒风似乎将他的颧骨都摩挲得更加锐利,他冷着脸,下了台阶。

 

院外的大楼给车通行的连锁门紧紧地关着,只留下一扇可容一人经过的小门,十个负责秩序的队员默默挡在大门前,他们就像大海上的浮标,被人群推动着,不肯后扯一步。陆微寻通过镂空的铁栅栏看见那位在他调任后接任的王队长,他被一个疯女人揪着衣服,这个一米八几的北方汉子脸涨得通红,脸上跟花猫一般,道道指甲的抓痕。

 

陆微寻将手套摘下来,从小门走出来后上前一步,直接踹向那个女人的膝盖,女人吃痛地喊了一声,膝盖受不住力,跪在地上,陆微寻钳住她的胳膊往后一拧,使出一记堪称教科书般的擒拿。

 

他预备好杀鸡儆猴,将这个疯女人交给同事拘留,可在看清对方的脸后,愣了一秒。

 

“苏医生?”

 

女人因为脱臼而痛苦地挤成一团的五官听到声音后张开了,迷茫地看向他,“小陆?”

 

苏为红是市医院德高望重的外科大夫,韩冰有次突发急性阑尾炎,医院主刀有些紧,还是她给帮忙才动的手术。

 

陆微寻连忙松开手,“您怎么在这?发生什么事了?”

 

苏为红听了他的问题后,倏然泪下,再仔细一看,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现在已是到处都是皱纹,头发也白了大半。

 

“小陆,求你,帮帮我女儿,求你了·······”

 

“行行,您别太激动,我来问问看,”陆微寻连忙安抚了两句,起身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王队说道,“她女儿跟女婿两个都是有编的,结婚十年了,生了几个孩子都没留住,按道理可以向医院申请办不育证,可是她女儿偏偏又什么毛病都检查不出来·······”

 

陆微寻心里一沉,按照生育新令,没有医学证明不育或遗传病的,夫妻一方为编制人员的至少要生育一名子女,夫妻双方为编制人员的至少要生育两名子女。

 

苏为红见陆微寻不说话,连忙拉过身旁一名沉默不语的消瘦女子说,“这个是我女儿苏洁,她从小身体不好,宫寒,我给她护理了,可就是没办法生下来,孩子遭了多少罪,好在女婿是个体贴的,小两口打算领养个孩子,求您了,她今年已经三十五了,就算能要也不该——”

 

“苏医生,”陆微寻感觉自己嗓子仿佛塞了块尖刺,“你自己是医生,应该清楚,现代医学上并没有‘宫寒’这种病,而且按照规定,育龄妇女为十八到四十二岁,如果她的体检报告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苏为红急了,语速又加快了,她的形象离刚刚那个疯女人又近了一些,“她身体都这样了还要生?她都流了多少胎了?你们是想逼死她吗?而且三十五岁又是多次流产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你们不是不知道?万一有什么问题你们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抱歉,苏医生,这是规定,”陆微寻说,“我们也没有办法。”

 

苏为红深吸了一口气,“好,那我们不给大家添麻烦,那用她的卵子,我来做代孕,可以吗?”

 

陆微寻吃了一惊,很快冷静了下来,“不行,苏医生,我们国家是禁止代孕的,一切妊娠都应该采取自然方式·······”

 

“自然里没有一种方式是逼迫女人怀孕和堕胎!”苏为红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崩溃了,“你们不能这么对她!她真的会死的!我就这一个女儿,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吗?”

 

“我知道您不容易,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我跟她爸爸两个人每天下班回到家就要辅导她读书写字,考试考出来我们一题一题研究,这孩子从小学开始就上补习班,高中可怜啊,时间都要用来读书,连头都没时间洗,同学们都笑话她,她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边写作业边哭——”

 

“苏医生、苏医生——”

 

苏洁的脸涨得通红,“妈,你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苏为红一边说一边淌泪,“我从年轻到现在什么都不爱说,可是现在呢?你不说他们就跟没听见一样!我今天不仅说,我还要全说!”

 

陆微寻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您先消口气,跟我到我办公室再——”

 

“不行!必须在这说!”苏为红浑身颤抖道,“你们啊?干了多少事啊?一下叫人不许生,怀着的孩子给人流了,一下叫人拼命生?让一个、个产妇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你们这是拿人当猴儿耍!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陆微寻见自己劝不动,看围观群众越来越激动,便对一旁窘迫的苏洁说,“苏女士,您劝劝苏医生。”

 

苏洁本就赤红一片的脸越发羞愧地低了一些,她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似乎在质问她——

 

凭什么你不生?

 

是啊,凭什么呢?苏洁迷茫地想。

 

凭什么大家都能做到,我却做不到呢?

 

一定是我的问题。

 

都是我不好。

 

是我不争气。

 

“妈妈,”苏洁拉了母亲的衣角,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落下来,“咱们走吧,别给他们添麻烦了。”

 

苏为红停住了哭泣。

 

陆微寻松了一口气,正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苏为红却自己站了起来。

 

“他们?”苏为红的语气忽然变了音调,苏洁还未反应过来,腹部便传来了一道重击。

 

大庭广众下,苏洁被自己德高望重的母亲在肚子上踹了一脚。

 

陆微寻愣住了。

 

“你给他们添麻烦?”苏为红脸色狰狞地咆哮,“你那是给我添麻烦!”

 

苏洁被踹倒在门边,现在是冬天,地面冰凉,苏洁却感觉冰冷的不仅仅是手臂,还有肚子,胸口,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不冷。

 

“考那么好有什么用!”苏为红一边怒骂一边狠命踹着苏洁肚子,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大夏天为了防蚊子把脚放进水桶里,你怎么不把脑袋也浸在水里?这样我跟你爸就能再生一个了!我为什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儿!”

 

反应过来的众人连忙又是堵门又是拦她,总算是将苏为红拉开了。

 

苏洁无声地落着泪,全程没有发出一声叫喊。

 

陆微寻怕她想不开,生出什么事端来,连忙问,“苏女士,你没事吧?”

 

苏洁这才回过神来,她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摇了摇头,把在混乱中被扯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您······我没事。”

 

她挣扎地站了起来,却在看见地上和裤子上的血迹时,终于忘记了微笑。

 

四处一片寂静。

 

她在大庭广众下,所有人注目中,来月经了。

 

 

 

 

 

寒风中,鲜红的标语在围墙上依旧屹立着。

 

多生多育,利国利己。

 

王队有些心不在焉。

 

“委屈你了。”陆微寻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放个假,去休息一下吧,最近你也挺辛苦的。”

 

“不辛苦。”王队站起来,把杯子从左手换到右手,“陆督察,我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

 

“您能不能,”小陈犹豫了一下说,“跟,领导他们说一下这个事。”

 

陆微寻抬眼看向他。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许是察觉到自己要求有些唐突,小陈有些手忙脚乱地解释,“我就是觉得他们挺可怜的。”

 

“我知道。”陆微寻点点头,“可是这是已经决定的事——”

 

“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王队急忙问。

 

陆微寻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督察,”王队长羞愧地说,“我不该这么问的,我只是觉得,为什么就——”

 

“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是吗?”陆微寻反问道。

 

“······是。”

 

陆微寻从他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然后用打火机点上放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你看。”陆微寻把手掌放在上方,上下移动,烟雾在他手掌位置团聚,“不管卡设在哪个位置,都会有阻力。”

 

王队点了点头。

 

“在界限之内一步的人不会说什么,只会觉得侥幸,但在界限之外的人就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只差一步他们就进去了,”陆微寻说,“只要一天有这个卡,矛盾都会存在,只不过出不满的人不同罢了,时间长了,大家就会适应,就会觉得这道卡是天然存在的,原本有的不满也会慢慢平复,可你一旦移动这道卡,让烟雾充满了整个屋子,他们就会觉得,原来这道卡是可以没有的,他们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你再想回到之前的状态,就不容易了。”

 

王队沉默良久,“我明白了。”

 

陆微寻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可是,”王队怀着一些希冀抬起头来,“我就是想问,能不能和领导反应一下,让这个决议稍稍再听取一点意见,我——真的,我就是觉得,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啊。”

 

陆微寻在心中叹了口气,将他从下一次提拔的名单中划去了,点了点头,“好吧,回头有机会的话,我会和上面反应一下的。”

 

“谢谢领导!”王队这才舒出一口气,连连说道,“谢谢!谢谢!”

 

陆微寻心中有些复杂,却什么都没表现,只是扯了扯嘴角,“行了,去吧。”

 

“是!”王队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陆微寻扭开书房的门锁,韩冰正在桌前写书法——这是医生要求的,韩冰心理状况堪忧,为了防止他胡思乱想,他需要培养一门无碍生命的爱好。

 

陆微寻一直觉得,在所有的爱好中,书法是最无害的爱好,首先,它和写作不一样,从不产生观点,而这世界上一旦有一种观点,便会有另一种相反的观点,争论也就产生了,所以一旦输出观点势必会引起争论。也不如绘画一般长期接触化学物质,而且画家们普遍性情古怪,命途多舛。由此可见,书法对人百害而无一利,实在是一项再合适不过的爱好。

 

“今天又在写什么?”陆微寻柔声问道,把衣服放到椅子上,手顿了一下。

 

韩冰在练“舟”字。

 

陆微寻面色如常地把衣服挂在椅子靠背上,从身后轻轻抱住妻子的肩膀,“今天感觉怎么样?”

 

韩冰仿若未觉,一笔一划仍旧写着自己的字,半晌才答道,“还好。”

 

“今天药吃了吗?”陆微寻亲了亲他的头发。

 

医生说过,适当的亲密有助于让病人产生对生活的依恋。

 

“吃了。”

 

“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

 

陆微寻点了点头,“我工作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事。”

 

“什么事?”韩冰心不在焉地问。

 

“会议的消息泄露了,老百姓到大楼门口来堵人了。”

 

韩冰的手顿了一下,于是“舟”字上面的一点顿的比之前要大一些。

 

“那,情况还好吗?”

 

“已经解决了。”陆微寻若有所思地说。

 

更确切来说,问题没有被解决,但把提出问题的人现在已经不再提问了。

 

“哦。”韩冰说。

 

“是你吗?”陆微寻说。

 

韩冰屏息反问,“什么?”

 

“是你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吗?”

 

韩冰停下手,他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该如何应对,却最终还是打算诚实相待,他放下笔来,转过身看着陆微寻,忐忑地点了点头,“是的。”

 

“为什么?”陆微寻平静地问道。

 

“我觉得他们,”韩冰犹豫了一下,“很可怜。”

 

“你见过他们了?”陆微寻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痕迹,“他们来找你的,是不是。”

 

“你别问了。”

 

“没事,你告诉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对他们做什么。”

 

“······嗯。”韩冰点了点头。

 

陆微寻感到愤怒,医生说过,韩冰不适合再接触到负面信息和情绪,那样会让他变得失落、抑郁,加重病情。然而在他离开的时间内,显然有人不但打扰他的休养,甚至还将那些负面的东西带给他。

 

他觉得难以忍受。

 

韩冰见他脸色不好,连忙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陆微寻抱了抱他,“没事,我已经解决好了,他们应该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会再打扰你了。”

 

“是新令撤销了吗?”韩冰问。

 

“不是。”

 

韩冰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陆微寻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传来骤缩的痛苦。

 

“那我也要备孕吗?”韩冰有些沮丧地问。

 

“不,你不用。”陆微寻说。

 

韩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可是,新令规定——”

 

“没事。”陆微寻轻轻地抱住了他,脑海里却浮现出今天在门口见到的那一幕。

 

被逼着生育的女人。

 

流产流了好几次,还要被逼着生育。

 

我决不让你做那样的人。

 

“······你不用的。”陆微寻轻轻抚摸着韩冰的背,感受着手下的脊骨慢慢在他怀中放松下来,心里涌起一阵近似于痛苦的甜蜜。

 

“我决不让你做不喜欢的事。”陆微寻低声说,“永远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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