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太软

大家别骂人

【凌越】卵生 46

第46章

  不恨?

  

  李智博目光掠过旁听席。

  

  你在撒谎。

  

  这个世界最不缺乏的就是恨,恨比爱要简单,男人恨女人,恨她们掌握择偶权,女人恨男人,恨他们占有社会资源,年轻人恨老人不用工作,老人恨年轻人享受了更好的科技医疗,本地的恨外地的,外地的恨本地的,恨比自己过的好的,恨比自己过的坏的,恨谦谦君子,也恨衣冠禽兽,恨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只要你想,不,甚至不用你想,你随随便便就能恨上一个人,李智博记得在旅美时曾经接触过一个华人移民,说起来他还是改革后最早一批出国的人。

  

  “你知道我出国前怎么想的吗?”那个老人坐在壁炉边问道。

  

  壁炉旁有一个大玻璃柜,里面放着各种精巧的玩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套限量版的星球大战模型,旁边有一个相框,放着是老人和当时某一州的州长握手的照片,看旁边的彩带,应该是刚刚达成了一份协议。李智博将目光从照片上收回来,摇了摇头。

  

  “我想,我要到这儿来,净化和改造他们,我要把先进的思想传播到这里,要让他们认识到我们的伟大,当然,我还要认真学习,师夷长技以制夷嘛,科学技术永远都是第一生产力,”老人说,“过海关的时候,我还惹出来个麻烦,因为我不肯配合检查,把毛主席语录从胸口拿出来,机场差点把我遣送回国。”

  

  “所以,后来呢?”

  

  “后来啊,”老人看着壁炉中的火说,“我从机场出来,立刻被一道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刚开始还以为是资本主义的新武器,后来同行的向导笑着拉住我,那不过是太阳照在高楼玻璃幕墙的反射光罢了,我跟着他妈往前走,推开一道门,耳边立刻传来比打雷还要响的轰隆声,无数的小汽车挤在宽得像江一样的街道上,找不到一只骡子和马,人们头上放着巨大的电视机屏幕,一个我见过美得像画一样的女人在里面骄傲地挺着胸脯,要身后的黑人女仆勒紧她的束腰。这时候,有一群白人从我们身后的门里走出来,他们个个穿得漂漂亮亮,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眼睛里有种令人害怕的东西,我不该懂的,但不知道怎么的,那时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一种没有经历过任何辛苦的天真。我忽然意识到,国家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不该来这里,让我去扫厕所也好,去镇守边疆也好,怎么样都好,都不该让我来这里。这里是最可怕的战场,到处是比机枪更可怕的东西。我恨那种天真,恨那群白人,恨电视上不知名的漂亮姑娘,恨黑人女仆,恨汽车、道路还有那些高楼大厦。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老人问。

  

  李智博没有回答。

  

  “我开始恨生我的地方。”

  

  李智博沉默了,不止眼前的老人,很多第一批出国的人都有类似的经历,他们从小就生长在红旗下,受的是最根红苗正的教育,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在朝鲜战争后科技的飞速发展以及当时的环境无法直接将国际发展呈现在他们的眼中,导致他们没有经过任何思想准备,便直接面对了巨大的物质和文化差异,思想和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感导致他们深扎脑海里的信念出现了崩塌,其中有部分人,索性彻底否定自己接受的教育和思想,再也没联系家里的,有些甚至调转矛头······和现在的90后00后一样,他们也有专门的代称,因其呼吁放弃大河文明,拥抱海洋文明,又被称为“河殇一代”。

  

  思想的羽毛,一遇到现实的泥浆,便会飞速坠落。

  

  升米恩,斗米仇。

  

  孩子对父母的恨,是天底下再正常不过的事,不恨反倒不配成人一般。十七岁的少年从桥上一跃而下,是对血脉相连的父母的复仇,成年后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信的女孩,是对朝夕相处的父母的复仇。李智博还记得曾经一场轰动全国的弑母案,凶手冷静地杀死了背对他做家务的母亲,事后更是有条不紊地用一百层保鲜膜裹上了尸体,甚至为了防止异味,他细心得像在做理科实验一般,在每一层保鲜膜的各层里都撒上了活性炭。

  

  因为血脉相连,所以连摆脱都做不到。因为朝夕相处,所以连逃避都不可能。

  

  我无法恨我自己,我就只能恨你。

  

  李智博瞥向李思华,尖锐的眼神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打量着战栗的牙齿,裤管下隐隐颤抖的双腿。

  

  让我来揭开你安静表象下,虚伪、丑陋的真面目。

  

  “你的档案中记载着你曾经两度参加过两次全国研究生招生考试,第一次你报考的是国外一所大学,甚至不惜为此拒绝了你的母校,给你的保研资格,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我想要学到一些,更多的知识。”李思华下意识回答到。

  

  “更多的知识?”李智博眼神一利,“你的意思是,你在这里得不到‘更多的知识’,所以你去国外,因为你觉得,你的祖国已经不能给你带来‘更多的知识’了,是吗?”

  

  “抗议。”杜律师站起来,“证人不需要对此做出解释。”

  

  “只要与案件有关,她都需要对此做出解释!”

  

  “证人的考试结果有什么关系?”杜律师讽刺道,“她落榜难道会导致社会犯罪率上升吗?”

  

  “她的考试结果跟犯罪率没有关系,但是跟有一样东西有关。”

  

  “和什么有关?”

  

  “和她的判断有关。”李智博说,“家庭的不幸,童年的阴影,两次落榜的打击,是会对人的认知造成影响的。我们知道有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医学上也存在着创伤后应激障碍。那么昏暗的灯光条件下,证人明明没有看到原告对被告采取激烈的反抗措施,但却那么斩钉截铁的认为那就是一种侵犯,如果这是基于她自己能够理性判断还好,但这如果她做不到理性判断,甚至于,这种是一种想象,一种猜测,一种自我为中心的感情用事,那无疑会干扰法庭做出判决。请问,现在我还能继续问下去吗?”

  

  “抗议无效,请被告律师继续询问。”法官敲了敲法槌。

  

  杜律师只好坐下。

  

  “那么李思华,”李智博问,“你既然那么想要出国留学,为什么第一次申请学校失利后,没有去使用保研呢?”

  

  “当时通知过来的时候,学校的保研名单已经递上去了。”

  

  “时间过了,是吗?”

  

  “所以你既没能申请到自己想要的学校,同时连原本唾手可得的机会都失去了,是这样吗?”

  

  “是······”

  

  “所以你第二次,不继续申请留学,也没去考别的学校,而是考上一次与你失之交臂的本校研究生,是想挽回上一次的错误,是吗?”

  

  “是······吧。”李思华下意识看了一眼杜律师。

  

  法官皱了皱眉。

  

  “这不太好,”杜律师低声说,“她总是看我们,我又多次维护她,在法官看来,会产生我们事先和她串供的想法,对你很不利。”

  

  “我要怎么做。”王越问。

  

  “只能等他问完,”杜律师说,“刚刚我一直打断他的话,法官已经对我很不满了。”


  李智博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紧接着说,“证人,你是在看原告席吗?”

  

  李思华连忙收回视线,“我没有。”

  

  “让我提醒你一下,”李智博说,“根据法律,证人做伪证的话,也是犯法的。”

  

  “我没有做伪证,我没有犯法。”李思华慌忙辩解道。

  

  杜律师闭了一下眼睛。

  

  李智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问道,“被骚扰这件事你之前有和妈妈说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那时候很累,爸爸去世后,她每天都要上课,没有休息时间,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不想给她添麻烦,所以你就把这件事藏着,对你来说,妈妈的感受比你自己的感受更重要吗?”

  

  “······对。”

  

  “是什么让你觉得妈妈的感受比你更重要?”

  

  “因为她的辛苦是,”李思华说,“因为我。”

  

  “她很辛苦是因为你?所以你觉得你很愧疚是吗?”

  

  “是······”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没有办法把性骚扰这件事告诉你妈妈的,对吗?”

  

  “是。”

  

  “上庭之前有跟妈妈说吗?”李智博忽然温柔地问。

  

  “没有。”李思华摇摇头。

  

  “妈妈不知道是不是。”李智博说,“开庭前有想好要说被骚扰的事吗?”

  

  “没有。”李思华轻声说。

  

  “为什么忽然说出来?”李智博问。

  

  “我不知道。”李思华眼神放空,“我不清楚。”

 

  “那好。回到问题上来,你第二次选择当时保研的母校,挽回错失的机会,是不是对于你来说,弥补错过的机会比合理选择更重要。”

  

  “也许吧。”李思华说。

  

  “所以当原告找到你,要求你出庭作证时,你是不是也把这当成是弥补小时候被骚扰不敢发声的机会?”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骚动起来。

  

  “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李思华的脸立刻涨成粉红色,她很生气地说道,“我没有撒谎!”

  

  “你没撒谎,可你能分辨你的判断是基于你理性思考还是感性认知吗?”

  

  “我······”

  

  “那我换个问题。”李智博抬起头,看向李思华,“你到目前为止,有和别的男生有过亲密接触吗?比如亲吻,拥抱这类的。”

  

  “没有。”

  

  “牵手呢?”

  

  “没有过。”

  

  “单独去看电影,吃个饭之类的呢?有吗?也没有?”

  

  李思华摇了摇头。

  

  “我的话问完了。”李智博看向法官。

  

  

  

  审议结果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出来,王越从法院一走出来便看到门口一排长枪短炮,他连忙调转回头,按了按太阳穴。

  

  “你怎么了?”杜律师在他旁边问。

  

  “没什么,头有点疼。”王越说。

  

  “昨晚没睡好?”

  

  “睡着了,但是又醒来了。”

  

  杜律师以为王越担心结果,便说道,“不要太担心,我们会赢的,等这件事之后你可以继续——”

  

  “没有之后了。”王越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不打算继续告下去了。”

  

  杜律师停下整理文件的手。

  

  “其实我早就知道,即使真的有结果,跟我失去的相比,什么都不够了。”王越笑了笑说,“我想离开这里,和我男朋友一起到别的城市生活。”

 

  杜律师开庭前就对王越的性取向有所了解,但一直都没有见过,以为王越是害怕大众的非议,于是说道,“这件事错的不是你们,你们正常谈恋爱,没必要管别人怎么看。”

  

  “谢谢您,其实跟别人没有关系,是我想要离开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越看了一眼旁听席,“刚刚在洗手间,陆微寻找到了我,他威胁了我——”

  

  “你怎么现在才说。”

  

  “对不起······”

  

  “这样我就可以连这条一起放在这里告他了。”杜律师说。

  

  王越抬起眼,半晌后笑了一下,“谢谢您,您是个好律师。”

  

  “不过不管怎样,”杜律师说,“决定权在你。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王越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顿住了。

  

  门开了,罗猗人从门里面走出来,接着是李智博,他身边还有两个律师,大概是负责一些辅助一些文书工作,手里提着电脑包,接着,陆微寻也从门里走了出来。

  

  陆微寻身边站着一个女人,眼睛红红的,和他长得很像,应该是他的母亲,从她对自己投来的眼神看,整个庭审过程应该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陆微寻正心不在焉地听着父亲说话,一抬头,便看见王越站在出口,身体一顿,眼睛定定地看着王越。

  

  王越皱了皱眉,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感觉胃里犯恶心,跟杜律师草草打了个招呼便从后门离开了。

  

  陆微寻见王越离开,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陆女士立刻拉住他。

  

  “你刚刚答应我什么?都忘了?”

  

  陆微寻收回目光,“我知道。”

  

  “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知道吗?你知道你爸爸为你费了多少心,找了多少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你再——”

  

  “到此为止?”

  

  陆女士愣住了。

  

  “这事还不能到此为止。”

  

  “你还想怎么样?都闹到满城风雨,你爸爸差点都没能救得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陆微寻转过头来,看向她,那眼神令陆女士感到陌生。

  

  “我要毁了王越。”陆微寻说,“我要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毁了他。”

  

  陆女士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珠上下移动着,打量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陆微寻顿了顿,他盯着母亲的眼睛,带着一种审视,似乎在评估她是否会泄露消息一样,他笑了出来,“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玩笑不要随便开。”陆女士惊疑不定地说。

  

  陆微寻看着王越离开的后门,目光在虚空中凝聚在某一点上,他敷衍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寒光一闪而过,刀刃破空声从身后传来。


   说时迟那时快,林深往右一闪。

  

  地一声,一把小刀插在了书柜上,刀身因为惯性发出“嗡”地振动。

  

   林深顺手拿起一旁的手电筒扔向玻璃窗,光柱晃动着,照得人影一闪,消失在强边。

  

  “别跑!”林深无暇他想,将日记塞进口袋,顾不上碎玻璃,手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走道很黑,林深捡起手电筒,追着脚步声一边跑一边喊张泯的名字。

  

  黑影跑得极快,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绝对是人类,林深甚至怀疑自己在追的是不是一种猿类动物,林深身体素质极好,还曾经参加过军运会,可就是这样,在借助手电筒照明的情况下,他还是很难追到那个人,对方不仅是速度快,每次拐弯都非常果断笃定,似乎对这里地形颇为了解。

  

  不过林深毕竟是军人出身,跑了一会儿,渐渐追了上来,对方似乎也感觉到光束的逼近,就在林深准备扑过去时,那人忽然脚步一拐,身体呈现一个诡异的角度,往旁边一滚。

  

  林深猝不及防,正要调整方向,忽然脚下一空。

  

  不好!是陷阱。

  

  林深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类似窨井的空洞里,随着身体极快的坠落,林深尽可能地拉住自己所有能抓住的东西,他感觉指间一阵冰凉,似乎抓到了一截冰凉的不锈钢棍,坠落之势这才止住,不过坏消息就是,手电筒在仓促之下也落进了脚下的空洞里。

  

  还没等林深喘匀气,脚步声便从不远的地面传来。

  

  林深睁大眼睛,微弱的光线里,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的颈动脉。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阵微弱的风从面前传来,正在刀锋落下之际,林深忽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一道劲风刮过,紧接着便是闷哼声、利器落地声,跪地声从头上传来。


  “林队,你在吗?”张泯的声音此刻甜美得像天籁。

  

    “张泯,我在这。”林深说,“先把人控制住,我这里没问题。”

  

  张泯当真去控制人去了,过了会儿,一道手机光从头顶直射下来。

  

  林深这才发现自己掉到的是一处直下的通道,刚刚抓住的是一张翻到的医疗床,好在床足够大,刚好卡住了卡口,这才没让他掉下去。


    张泯伸出手来,不一会儿便将林深拉了上去。

  

  “我刚刚发现了一些资料,听到你声音就追过来了。”张泯说。

  

  “我也发现了一些东西。”林深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本,“不过这里还有一个人,知道的应该更多。”

  

  张泯点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他们俩一同望向角落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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