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太软

大家别骂人

【凌越】卵生(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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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你把话说清楚。”王越的脸皱着眉头转过身来问,“到底什么意思?”

 

“这句话应该换我来问你。”凌睿说,“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王越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了,就是普通同事。”

 

“普通同事要单独约会?”

 

“这怎么叫约会?就一起出去玩一趟,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王越说,“我没有办法,已经答应过他了。”

 

“你可以反悔。”凌睿冷冷地说。

 

王越气得笑出声来,“你是在吃醋吗?我下次会注意的,但别再做这种事了,很吓人。”

 

凌睿没有就着台阶下来,而是问,“普通同事酒后送你回家?”

 

“什么?”王越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次不是早就跟你解释过了,是刚巧在酒店撞见的。”

 

“是啊,每次都是刚巧,每次都是那么刚巧,”凌睿走了上来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东西!你能不能至少也为我考虑一次——”

 

王越越听越糊涂,“我当然为你考虑了,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越,我本来不用这样的,我本来过的也挺好的,我本来可以——”凌睿语无伦次地说,“我为了你放弃了我所有的一切!你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

 

“你本来可以什么?”王越问,“你能不能直接把话说明白,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做?”

 

“我想要你停下!”

 

“停下什么?”

 

“所有!”凌睿大吼道。

 

王越还从没见过凌睿这个样子,他的黑色短发似乎一瞬间长了一两公分,也许是全都竖起来的缘故,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整颗黑色的瞳仁完全暴露出来,而王越正处在黑色的漩涡中心,冷酷,刻薄,尖锐,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可是这些都是正常的人际交往。”王越干巴巴地说,心想我还从来没有追究过你那天晚上把别的女人带回家的事,为什么你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好了,咱们都冷静下,可以吧?”

 

说完他转过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冷静一下。

 

但是凌睿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王越没走两步就感觉自己被人往后拽了一下,“你干什——”

 

动手的人没有回答,凌睿把他推到地上。

 

王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的膝盖和手掌因为撞击有些疼痛,但很明显,惊讶不是因为这个。

 

“凌睿?”

 

凌睿没有说话。

 

王越这才意识到,家里只有玄关开着灯,这盏灯灯光太小了,只能照亮那短短的一小块地方,此时凌睿的脸背着光,表情变得不可预知。王越被夹在餐桌和墙壁的夹角处,凌睿向他走过来,犹如一只蜘蛛走向它深陷蛛网的猎物。

 

王越也感到了一点不对劲,不过他到现在为止还仍然觉得这只是一场情侣之间的吵架,他用手撑着地板,向从地上坐起来,然而下一刻,他感觉肩膀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吧他狠狠地拽了下去。

 

“啊······”王越狠狠地又摔了回去,只能躺在地板上,肩膀传来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呻吟了一声。

 

这是什么鬼?

 

王越看了看后面,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餐桌的桌子腿,难道刚刚是凌睿踢了他?可是他明明没看到凌睿动过。

 

站在他身前的男朋友走了过去,没有向往常一样用他那双水润的闪着担忧的眼睛问他怎么样了,也没有把他拉起来,他安安静静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裤腰带上。

 

“我没心情做这个。”王越说。

 

凌睿顿了顿,装出一副没听到这句话的态度,他凑近过去,用他那冷冰冰、细细长长的手指,像拆礼物带子一样打开了他的腰带。

 

王越咬了咬牙,他不反对跟凌睿在地板上做这事,但时机不对,他也不希望等凌睿冷静下来后为自己犯下的罪愧疚一辈子,他抬起腿,准备给凌睿来“一小下”,好让他长长记性。

 

然而跟刚刚一样,又一股强而重的力狠狠地拽下了他的脚。

 

凌睿已经把手指探进去了。

 

“住手,”王越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凌睿仍然一句话没说,他的手指又在朝王越的肚脐眼过去了。

 

别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王越痛得闷哼一声。

 

凌睿抬起头。

 

“发炎了。”王越说,“还在擦药呢,你这样我会很痛的,别碰好吗?”

 

凌睿的身体僵住了。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停顿,而是彻底地僵住,凌睿的手指一瞬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三秒钟过后,才像蜗牛的触角碰到墙一样,猛然收了回去。

 

“我不是故意的。”说完这句话,凌睿忽然猛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王越吓了一跳,所有问题都被抛在一边,他顾不上自己酸痛的四肢,把倒在地板上的凌睿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睿睿?睿睿?”

 

凌睿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王越俯下身,把耳朵凑了过去,“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耳边传来凌睿虚弱的声音。

 

“小越,快走。”

 

 

 

凌睿站在淋浴室里,雪白的皮肤像一颗太阳,与昏暗的澡堂格格不入,他低着头,腰间抱着的蓝色水盆,里面放着一条洁柔的白色毛巾、一盒舒肤佳肥皂以及一罐海飞丝的洗发水。

 

他在等一个淋浴位,十四中的管理者似乎觉得干净对学习具有阻碍作用。淋浴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从18点到20点。

 

以往凌睿都是去校外有独立淋浴间的私人浴场洗,但春节将至,他们已经关门了,凌睿只好来这里。

 

男生浴室和女生浴室相对着,一进去是管理的宿管老师,每周七天轮换着来,今天执勤的是今年新来的体育老师,他显然是最不赞成和学生打成一片的那种老师,有他的课在,别想买零食或者提前回班上,因为他会在下课前三分钟吹哨集合,没来的人被他找到后会统一带去班主任的办公室。再往里去是换衣服的地方,一排排正方形的格子如同蜂巢一样的置衣柜,他们高得快到墙顶,又有些晃动,让人害怕倒下来后会不会带走几个人。然后才是淋浴的地方,里面又黑又暗,如同煤矿洞一样,被分成几列纵向的隧道,头顶几盏或明或亮的灯,墙壁和肥皂盒上都挂着绿色和黑色的污渍。

 

约莫快要到八点的时候,前面的同学才算是洗好,凌睿把水卡插进绿色的读卡器中,洗了三分钟后,水停了。

 

寒风从侧窗的缝隙里往里吹,凌睿把洗漱用品收进蓝色盆里,走进“蜂巢”那,可是等他打开自己的柜子里时,除了底下为了防潮垫的报纸外,什么也没有。

 

他的鞋子,内衣,针织衫、羽绒服·····他换洗衣服和脏衣服都不见了。

 

他转过身,对还在穿衣服的男同学们问,“你们看见我衣服吗?”

 

没人回答他,只夹杂着几声短促的笑声。

 

凌睿感觉很冷,不是修辞,是真的冷。不停有冷风从浴帘布下钻进来,马上就要晚自习了,他必须要赶紧找到衣服穿上,于是他又问了一遍。

 

“去女浴室找去。”有个男生说。

 

“你喊它么,看它会不会答应。”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像凌睿这样爱干净又内向的男孩本来不该有这种境遇的,可十四中就是这样一所学校,恐惧早恋,野心勃勃,一段时间里,女生们以不与异性来往为荣,男生则通过反抗权威建立自信,交帮结派,而老师们也对学生们之间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什么大事。

 

反正结局就是,凌睿被男生和女生同时孤立了。

 

凌睿又翻了翻其他柜子,可是哪里都没有找到,凌睿只好拉住了其中一个男生的手。

 

“干嘛?”

 

“还给我,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他该不会是要哭吧,灯光下,凌睿那双水润的眼睛闪烁着。那个男生厌恶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滚呐!”

 

“还我。”

 

“不是说了吗?让你去女浴室找。”

 

“还、还我是——”

 

一旁的男生们也起哄道,“去啊,去啊,反正你跟个女的也没两样,”

 

也许是基因的效果,又或者是不常去室外,凌睿的皮肤比女生的还要白,两只眼睛又大又水润,嘴唇红润得总让人背后揣测他是否化了妆。

 

反正这件事之后如何演化成一件群体性的校园欺凌,大家的说法都不一样。

 

总而言之,凌睿被推进了女浴室后,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里面的尖叫响了很久才消失。

 

最后还是匆匆赶回来的体育老师发现一群男生围在女浴室门口,才发现了这件事。

 

其实那个点,女浴室已经没有人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刺激,凌睿还是昏倒在里面。

 

体育老师看了一眼盖着毛毯的凌睿,就立刻别开了眼睛,从私心上来说,他不喜欢像凌睿这样温和、内向的学生,比起他们,他更愿意和那些“刺儿头”打交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猜不透这样的学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们总是往往在不声不响中就能做出非常惊人的事,他还记得自己上学时同年级有个类似的同学,也是忽然有一天,政治课上到一半,忽然拉开窗户,从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跳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群男生开始陆陆续续交代,有人说是因为好玩所以才试着这么做,有人说是看大家都这么做所以就顺手推了几下,还有人说是凌睿没怎么抵抗,觉得他估计自己也想去女浴室。

 

体育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对这个阶段的男生心理也有了一些理解,如果说女生的世界是由亲密的两三个好朋友组成,那么男生的世界就是由一群十二三人的普通朋友构成。对于像凌睿这样内向的男生,如果没有一群朋友的帮助,哪怕是老师也只能敢干预到自己的视野范围内的事件。

 

所以他跳过了这个话题,而是奔向了重点,“那你们为什么要把柜子推倒?”

 

男生们面面相觑,“我们没有啊。”

 

体育老师似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里面不是你们弄的吗?”

 

“什么啊?我们都没进去,”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解释,“我们只是把他推进了浴帘里面。”

 

“那这些是谁弄的?”说完他掀开浴帘。

 

男生们七八个脑袋凑了过去,里面黑漆漆的,他们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如同一场地震发生一般,那些蜂箱一样的衣柜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拔出来,地上的钢钉扭曲成麻花的样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到处都是木屑和墙皮,头顶的灯泡全都炸开了,尖锐的碎玻璃片洒了一地,一截水管像是被锋利的电锯锯开一般,“嘶嘶”地喷溅着水流。

 

男生们摇摇头。

 

凌睿紧紧地闭着眼,睡梦中手指颤抖了一下。

 

电灯的钨丝里,闪过一道蓝色的弧光。

 

 

 

 

 

 

18.

手机在响。

 

王越没听见,他在医院楼下的水果店称了点草莓,现在拿去水房去洗了。

 

靠坐在病床上看电视的凌睿倒是听见了,但在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后,他的目光又移向了电视屏幕。

 

 

 

陆微寻看着电话界面。

 

“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道,“他到哪里了?”

 

“啊?哦,他快到了,”陆微寻说,“也许是在上电梯,不方便接听,我再催催他。”

 

“哦,不着急,”陆女士说道,“你别催你那个小朋友,可能人家有什么重要事在忙呢,让服务员他们再等一会儿,不要紧的。”

 

“不行,什么事能比跟你吃饭还重要,”陆微寻低着头戳着手机,又发了几条微信过去,“怎么回事。”

 

陆女士忽然笑了。

 

陆微寻疑惑地抬头看她。

 

“你这样子,真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陆微寻刚张了张口,陆女士不紧不慢地说道,“让我想起了,第一次把你爸介绍给我父亲认识的时候,那时候我也是跟你一样,就喜欢冲你爸发脾气,你爸那时候性格太老实了,说又说不过我,只能被我欺负。”

 

陆微寻愣了一下,“妈,你瞎说什么呢?王越是男的。”

 

“哦。”陆女士微微笑了,“原来是妈妈误会了,我还以为你喜欢人家,所以才要给他介绍资源。”

 

“哈?别开玩笑了,”陆微寻睁大眼睛,“我跟他是兄弟,超级纯洁的兄弟情,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掉到山洞里的那次吗?我不是还跟你说他踢了我一脚吗,就这种,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陆女士微笑地看着他。

 

陆微寻大口喝完一杯水后,似乎犹恐她不相信,紧接着说,“而且我也不是gay啊,从小到大追我的女生有多少,他那个人,你是没见过,你一见到,肯定就明白了,他,皮肤超级黑,就跟那什么——炸过的一样!还有那张嘴,真的是,有时候一句能把你气死。也就是我不跟他计较,真的,你别不信好吗?我说实话,妈,他这辈子最大的好运就是遇到我了,不然就他那个性格,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我就是看他死心眼,所以想拉他一把,要是你误会了,我就不帮了。”

 

 

 

 

 

王越端着草莓,凌睿捻了一个最大的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酸甜的果汁瞬间在嘴里爆开,王越忍不住闭起眼睛,然后,抖了两下,“好冰好冰,超级凉牙,你小心点,慢点咬。”说完,他也挑了个红通通的,递到凌睿嘴边上。

 

凌睿一口咬了下去,牙齿刮在他的手指甲上。

 

“别吃草莓屁股,吃尖儿。”王越忙道,“怎么样?好吃吗?”

 

凌睿鼓着嘴笑,红红的果汁和白白的牙齿,月牙似的笑眼,“真甜。”

 

王越也笑了,他随口问道,“刚护士有来吗?没人找我吧?”

 

“唔。”凌睿含糊地说,“护士抄了一下数据出去了,你手机好像亮了一下。”

 

王越随便拿衣服下摆擦了擦手,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会儿,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

 

凌睿仰着脸问道。

 

“噢,没事。”王越看了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到刚刚来电的人是谁,“那个······我出去打个电话?”

 

“嗯,去吧。”凌睿看向电视屏幕。

 

王越往外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回过头。

 

凌睿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角度,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是我的错觉吗?

 

刚刚,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

 

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凌睿忽然看了过来,水润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像一颗剔透的水晶。

 

王越心中暗笑自己多疑,“没什么,少看点电视,对眼睛不好。”

 

“嗯。”

 

 

 

 

陆微寻话音刚落,电话就拨了过来。

 

陆微寻连忙放下杯子去接电话,放的时候杯子歪了一下,陆微寻吓得前倾身体手忙脚乱地去接,水洒了一地,他也顾不上了,因为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声音。

 

“喂?微寻?”

 

“喂,王越,”陆微寻两只手拿着手机,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女士走到角落里去,压低声音,“你怎么还没到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越连声说道,“我这边出了点事情,现在在医院这,可能赶不过去了,实在抱歉,忙起来忘了跟你说一声,实在太抱歉了——”

 

王越那天本来和陆微寻约好要一起吃顿饭,只是后来凌睿晕倒,他手忙脚乱把凌睿带到医院做检查,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又是做彩超、核磁、CT,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

 

然而凌睿还未听他说完便打断他,“医院?你生病了?严不严重啊?”

 

王越也没想解释太多,索性将错就错,“没事没事,低血糖犯了,晕了一下,现在一切都恢复了。”

 

“你别瞎搞,长期低血糖会对大脑有影响的,你在哪家医院啊,把地址发我。”

 

“没必要没必要,”王越怕他过来惹凌睿不高兴,只能说道,“你来了我就走了,我这正办出院手续呢。”

 

“你一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啊,万一你出医院又昏——”陆微寻顿了顿,“呸、呸。真是气死我了,王越,你这么聪明,怎么就那么傻?”

 

“不跟你说了,护士在催我了,我这边回头一定请你好好吃一顿,这次先给你道个歉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王越,你敢挂我就——喂喂?王越?王越!”

 

“真是的,自己晕倒了也不当回事,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傻乎乎的,不行,我得去看看,低血糖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微寻转过身来,正对上陆女士笑意盈盈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忽然一下就红了,“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

 

“当然啦,”陆女士附和道,“我们阿寻最善良了。”

 

陆微寻知道她是在拿自己开心,立刻拖长音说道,“妈——”

 

“怎么了?”

 

陆微寻靠了过来,用手拖着下巴说道,“这顿饭我可能得放你鸽子了。”

 

“唉,”陆女士叹了口气,“儿大不中留啊。”

 

“妈——”陆微寻犹豫了一下,“那资源的事情·······”

 

“去吧去吧。”陆女士觑了他一眼,“大少爷金口都开了,我哪里敢说什么。”

 

“谢谢妈咪。”陆微寻连忙上前,亲了亲陆女士的脸颊。

 

“等等。”陆女士忽然叫住了往外去的陆微寻。

 

陆微寻停下身,“怎么了?”

 

“妈妈多句嘴,你不要不高兴,”陆女士温声说道,“还是那句老话:妈妈不在乎你喜欢男孩女孩,但只有一条,他可以穷,可以没能力,妈妈都能帮你,但只有一点,他只能有你一个,这是妈妈的底线。”

 

陆微寻心头一紧,但不过须臾之间,他就笑着说道,“我明白我明白,放心好了,他这种笨蛋,才没有女朋友的。”

 

 

 

19.

“这条项链怎么样?”

 

“不行,太闪了。”

 

“那戒指呢?”

 

“会让人误会。”

 

“那就耳环,或是耳钉,稍微有点刺激,又不至于太过刺激。”

 

“那就耳钉吧。”

 

造型师拿出一个盒子,上面是玻璃,底下是一排耳钉,陆微寻选了一个红色的。

 

“正好配你今天的服装。”造型师说。

 

陆微寻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侧了侧头,环形灯打在钻石的切面上,反射出红色的光,这种现象在宝石里被称为火彩。

 

“谈恋爱了?”造型师问。

 

陆微寻抬眉看了她一眼,“这么明显吗?”

 

“明显,”造型师帮他戴好耳钉,又看见他睫毛上的眼影似乎有点淡,又掏出化妆刷补了补,嘴里说道,“还从没见你这么认真打扮,要去约会啊?”

 

“别那么说,”陆微寻闭上那只眼睛,眼皮上零星的亮片在化妆室内闪闪发光,他漫不经心地说,“他还没答应我呢。”

 

“原来还是在暧昧期啊,”造型师说,“不过谁能拒绝我们陆大少爷,这么帅,又多金,哪个能抵挡你的魅力啊?”

 

陆微寻笑了笑,“他可不是你们这种物质拜金的人。”

 

造型师脸色一僵。

 

“再说,给钱就上的有什么意思,我要他心甘情愿地······”,陆微寻说到这里话音渐渐低了下去,面上有些失神,造型师一时看呆了,手也停住了。

 

陆微寻回过神来后立刻斜瞟了她一眼,“愣着干嘛?今天给我拿出你所有的看家本事。”

 

“是是是,”造型师连忙赔笑脸道,“当然当然,保管神仙看了也动心,我再给您喷点香水。”

 

陆微寻这才没计较,勾着嘴角对着镜子反复对照,挑选着最美的角度。

 

 

 

 

“微寻。”王越赶到的时候陆微寻已经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儿了,“不好意思,说要请你,结果又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只是刚到。”陆微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

 

王越微怔。

 

陆微寻展颜一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王越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你今天挺帅的。”

 

“是吗?”陆微寻抬眼看了他一下,“刚刚从活动上下来,忘记卸妆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王越随口说道,“挺好看的。”

 

陆微寻的嘴角扬了扬,把菜单递了过来,“你看看,你想吃点什么?南非黑鲍?”

 

“是我请你,你想吃什么你来点,不用客气。”王越把菜单又还了回去,左右看了看,这是一家西餐厅,“这家店是不是有问题啊?都饭点了,怎么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啊?”

 

“因为我包场了。”

 

王越愣了一下。

 

陆微寻说完,对一旁等候多时的侍者说道,“就照着之前我来的流程都上一次吧,把酒换成我带来的那瓶。”

 

“怎么了?”陆微寻发觉他的怔愣,有些不自然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够好?”

 

“哦,没、没,挺好的,”王越偏了偏头,看到不远处黑着的角落某处漆光反光,问,“······那是钢琴吗?”

 

“噢对,我差点忘了。”陆微寻拍了拍手。

 

不一会儿,一阵如同泉水般的钢琴乐音流淌在整个餐厅里。

 

陆微寻抬起刚刚倒上红色液体的酒杯,“cheers?”

 

王越干涩地笑了一下,也拿起杯子,“来,走一个。”

 

陆微寻呡了呡酒液便放下杯子,抬眼看过去,王越仰着头,将酒杯里的酒都喝了个精光。

 

他连忙劝道,“你喝慢点,这酒容易醉。”

 

“没事。”王越挥了挥手,“大老爷们,不碍事。”

 

头顶上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桌子上点燃了几盏白色的蜡烛,混合着杯内红酒的香气,本该是让人愉悦的气氛,不知为何,王越却越吃越凝重。

 

陆微寻每当他吃一口就要看一眼他的表情,见王越久久不说话,便开口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没有,”王越咳嗽了一声,“那个······菜很好吃,这还是我第一次吃法式大餐呢。”

 

“是吗?”陆微寻听见他的回答一下就笑起来,蜡烛的火光在他的眼睛中倒映出两个两个亮色的白点,“你喜欢就好。”

 

“对了,”王越拿起酒瓶,亲自躬身给两个人都续上点酒,一旁的服务生有些不知所措,“没事,你先下去吧,我跟我朋友要私下说点事。”

 

服务生看了眼陆微寻,得到后者的一个眼色后便退下了。

 

“我听王超跟我说了,多亏有你帮忙打了招呼,最近圈子里有几个好资源都找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王越的手在牛仔裤上搓了几下,“这样吧,我先敬你一杯,我干杯,你随意。”

 

陆微寻这次没拦着他,看着王越又喝完一杯酒后放下杯子才说,“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你自己本身也很优秀,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酒香也怕巷子深嘛,”王越笑了笑,“虽然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非亲非故,你肯这么帮我,以后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也不全是非亲非故。”陆微寻说。

 

“这话怎么说?”王越笑道,“我们之前见过?”

 

“见是没见过,但是人跟人之间,又不是认识的时间越久就越好,”陆微寻说,“从小到大,我也见过不少人了,可他们里面,要么是看不起我的,要么是想巴结我的,只有你,算是我唯一能说些真心话的。”

 

“原来我还有这功能,”王越笑道,“行啊,你以后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就找我说说,我肯定不往外说。”

 

“你又不是垃圾桶,我干嘛老是跟你投送负能量啊,”陆微寻说,“我就不能和你说些好消息吗?”

 

“能,当然能。”王越说,“我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陆微寻说,“你今天怎么了?那么客气?”

 

王越干笑道,“你继续说。”

 

“我说什么啊?”陆微寻挑了挑眉,“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你想听什么?”王越放下刀叉。

 

“说说你是怎么想要做这一行的,”陆微寻说,“我记得你原来是学歌剧的,怎么想到要来演电视剧?”

 

“毕业就是失业,找不着工作呗,而且现在演艺圈你也知道,来钱快。”

 

“哦。”陆微寻点了点头。

 

“怎么了?”王越问。

 

“我本来还以为背后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陆微寻说。

 

“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煽情的部分,”王越说,“感动都是给自己的。”

 

陆微寻又问,“那你出柜呢?”

 

王越的手指微顿,“嗯?”

 

“你是怎么跟家里出柜的?”

 

“你想知道吗?”王越问。

 

“嗯。”陆微寻看他擦了擦嘴,嘴角弯了弯,“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为了什么?”王越低头看着盘子上的花纹笑了起来,“为了以后演戏的时候激发灵感吗?”

 

“当然不是。”陆微寻说,“我就是想知道。”

 

“你说一句‘快告诉我’。”

 

“快告诉我。”

 

“才不。”王越看见陆微寻睁大的眼睛笑了起来,“逗你玩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也是一个很平凡的一个部分。”

 

王越把手压在自己的腿下,“我爸妈离婚,从小是我妈带大,上中学的时候,我开始发现——”

 

“怎么发现的?”陆微寻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王越耸了耸肩,“这事就跟演戏一样,就算是好演员,也未必能说出自己为什么能演得好,他们也许能归纳出一二三条结论,但这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反正当时我就,稀里糊涂地知道自己是······”

 

“然后呢?”陆微寻一只手拖着下巴,“你后来怎么跟家里说的。”

 

“高考结束后,有个下午,”王越说,“我妈在打扫卫生,擦桌子的时候,我从房间出来跟她说了这件事,想想也好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这件事。”

 

“她什么反应?”

 

“难过?伤心?都有吧,她哭了,”王越摇摇头,“可能她觉得,是她跟我爸离婚导致的这件事。”

 

“那是吗?”

 

“不知道,”王越说,“鬼知道这个,性向的事谁能说的清楚。”

 

陆微寻点点头。

 

王越看向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遇到凌睿的,噢,凌睿就是我男朋友,那时候我刚出校园,什么也没有,那天我又在搬道具的时候受了伤,回家的时候进了一家小诊所,然后,我就看到他站在那里。”

 

陆微寻别开眼睛。

 

“我当时看见他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说出‘生命是一条河流’的人对极了,”王越说,“他就站在那里,我看到他的一瞬间,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就好像跳出了这条河流,我能看到之前在这条河上做过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在那一刻遇见他。”

 

陆微寻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了,我们来吃东西。”

 

王越看了一眼陆微寻颤抖的手指,没有听从,而是选择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就想,无论将来熬不熬的出去,我都一定要跟这个人在一起。”

 

“就这么喜欢吗?”陆微寻说。

 

“不是喜欢,”王越看着他的眼睛说,“是爱,非常爱。”

 

 

 

 

 

 

陆女士正在花厅喝菊花茶,陆微寻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她先是听见车子发动机熄火的声音,紧接着是人声,上楼梯时脚步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最后是房门狠狠甩上所发生的巨响。

 

管家与她面面相觑。

 

“看来有人感情受挫。”她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在杯托里,“需要安慰。”

 

 

 

门被钥匙打开,推开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动,像一声叹息。

 

“滚开!”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哭声和怒吼,“我说了!不许进来!”

 

“连我也不许进吗?”

 

陆微寻在被子下面沉默了。

 

陆女士把门合上,脚步声从门外延伸到床边,将他扔到地上的红钻耳钉捡起来,放到床头柜上,又抽了两张面巾纸,从被子底下递了过去。

 

“表白被拒绝了?”

 

陆微寻半晌后掀开被子,露出半张脸来,“你怎么知道?”

 

“你哪里来的自信能瞒过我?”陆女士笑道,“那个王越终于跟你摊牌了。”

 

陆微寻的眉头一皱,眼眶一红,似乎又要哭。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陆女士说,“你要是觉得自己在被子里哭一哭人家就能改变主意,那就继续哭吧,我就不帮你了。”

 

说罢作势便要起来。

 

她才刚起身,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急促的“妈妈”。

 

陆女士没有转身,只是回头觑着爱子。

 

“你真的·····真的能帮我?”陆微寻抬着头,精致的脸庞、微卷的头发,好似一件雕刻出来的精美塑像。

 

陆女士见他这般模样,把脸拉下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当时怎么提醒你的,叫你别去惹有心上人的这种,你非不听,怎么?现在撞了南墙,知道来求我了?”

 

“我哪里知道,”陆微寻说,“你以为我有的选吗?你到底是哪边的,到底要不要帮我!”

 

陆女士没有办法,见他又要难过,终于是于心不忍,“你长没长脑子,拜托人是你这个语气吗?还有,你好歹也想想,人家两个人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你就这样贸然过去,他答应你就有鬼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陆女士说,“天下比他好的多的是,回头你再找一个就是——”

 

陆微寻还没听完又把脸埋进被子,“我就要王越!”

 

“你——”陆女士见他犯了轴,只好说道,“你怎么非得走我的老路。”

 

“我也不想的。”陆微寻说,“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每次只要一见到他,就、就······”

 

陆女士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伸出手,摸了摸陆微寻柔软的头发。

 

“妈妈。”陆微寻把脸颊贴在她的手上,“你救救我。”

 

说完,一滴泪就顺着他的眼角落到母亲的手上。

 

 

 

 

20.

网剧播出在即,为了给接下来的宣传照势,有个电台节目邀请了几位主演参加了一期活动,韩烨和徐晋是二搭的荧幕情侣,热度自不用说,主要是为了介绍陆微寻和王越给大家认识认识。

 

“你进了演播室里头——”

 

王越正在化妆间擦粉,听见一旁执行导演对陆微寻耳提面命。

 

“不用说太多话,就附和一下就可以了。”

 

陆微寻紧接着便问道,“为什么?难道我不能说话吗?”

 

“不是不能说,就是——”执行导演委婉地说,“我们的听众有时候可能会有些挑剔。”

 

“你什么意思,”陆微寻说,“你的意思是我不会说话?”

 

王越被一旁的徐晋捣了捣胳膊。

 

“你看,这口红不错。”

 

王越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下意识往镜子里陆微寻的方向上看了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没有没有。”执行导演连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越连忙错开眼,低下头把目光放在徐晋手心的口红上,装作很关注的样子,“是挺好看的还、还挺适合你的唇色······”

 

陆微寻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就好了几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说话是吧,我还懒得说呢。”

 

“哎哎哎,”徐晋附到韩烨耳边悄声笑道,“你看那谁谁,又在装什么逼呢。”

 

韩烨看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我就乐意说。”徐晋冲他抬了抬眉头,注意他手里拿的东西,“又在拿我手机偷看你妹朋友圈,被我逮到了吧!”

 

“没有。”韩烨连忙胡乱点了几下微信,把手机还给她,“谁乐意看。”

 

“王越,给你看美女跳舞。”

 

王越正想心思,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美女照片。

 

王越吓了一跳,匆匆从下往上扫了一眼,才刚看到短裙,手机就被韩烨抢了过去。

 

“不许看!”

 

“什么呀,我都没看清。”王越迷茫地看向捂着嘴笑的徐晋。

 

徐晋说道,“这才哪到哪,下次我们还要一起去沙滩穿比基尼呢。”

 

“还比基尼,”韩烨说,“你干脆给我一速效救心丸得了。”

 

“你也太大男子主义了。”徐晋抱怨道,“你之前不还跟记者说支持人体艺术来着?”

 

“人家爱怎样我管不着,”韩烨说,“反正你们俩不行,都好好给我捂严实。”

 

 

 

王越摇摇头,化妆师叫他张开嘴,他便听话地张开嘴。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喧哗,因为刚刚的对视,王越这次都没往那头看,直到听到陆微寻的说了声“哥”后,才抬起了头。

 

进来了人穿了身西装,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头发三七分,很陆微寻有七分相似,但眉宽脸方,转角处都是钝角,少了些轻飘飘的精致,多了些属于成熟男人的粗重。

 

他看也没看陆微寻一眼,就径直走了进去,笑道,“好热闹啊。”

 

王越飞快地看了一眼陆微寻,只见他脸色不自然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尴尬。

 

“方总好。”执行导演上前,打了个招呼。

 

王越注意到韩烨站了起来,接着顺带拉着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徐晋起来,便也跟着起身。

 

“没事,我就随便转转。”那位“方总”说着扫视了化妆室一圈,目光落在一旁的台词本上,拿起来翻了翻,翻着翻着,就坐到陆微寻的座位上,也许是太舒服了,两只脚架在化妆桌上,直接就踩在了陆微寻的席卡上。

 

而被这么对待的陆微寻,好似全然习惯了一样,王越注意到他的眼神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而那些被他看着的人,刚刚还围着他团团转,现在鞍前马后着的,又是这位“方总”了。

 

“这剧本写的不错,”方总说道,“就是有点太无聊了。”

 

有韩烨在前面挡着,徐晋被牢牢实实地掩在身后,王越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往那里靠了靠,“他谁啊他?”

 

“新盛的嫡太子啊,”徐晋说,“方岩。”

 

“没人管他吗?”

 

“这年头不都是这样吗,没钱的斗不过有钱的,有钱的斗不过有权的。”徐晋说。

 

“我给你们加几个问题吧,”正在这时,方岩忽然把剧本一合,“比如,母亲是做什么的,家庭关系怎么样。”

 

陆微寻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毕竟,我们这里有些人的家庭关系很复杂,网民可能很有兴趣的。”方岩说,“导演你说呢?”

 

导演连忙表示会将这段加进待会的问题里。

 

做完这一切,这位方总这才收手,所有人此时大概都不约而同舒出一口气吧,至少王越觉得自己是这样,他又看了一眼陆微寻。

 

陆微寻正凝视着他的眼睛。

 

王越心中微动,脑海却忽然出现了凌睿那天晚上质问他的画面,他顿了顿,别开眼睛。耳边传来徐晋的嘀咕声,“靠,我一直以为陆微寻的事儿逼性格是奇葩,原来是家族遗传·····我靠,陆微寻干嘛一直朝我看啊,他不会是指望我给他出头吧?”

 

 

 

 

等方岩走后,化妆室内有些尴尬,执行导演也许是有点不太好意思立刻转换脸色,到走廊外抽烟去了,陆微寻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在被自己同父异母兄弟踩过的座位上,垂着睫毛看着手指上的倒刺。

 

王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打开手机,点开短信区,置顶的是凌睿之前给他发的一条信息。

 

【我在家里给你炖了鸽子汤,工作加油!】

 

王越合上手机,把背重新埋入椅子靠垫里。

 

 

 

 

电台节目采取的是直播的形式,面向的群体是使用车载广播的汽车用户,为了防止冷场,电台节目都有硬性规定,所以每句话的间隔时间不能超过三秒钟,这也意味着主持人以及嘉宾要有些临场反应能力,除了刚开始有点卡壳之外,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中间还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其实就是一个你画我猜的小游戏,惩罚方式是真心话与大冒险的。

 

韩烨在这方面连连失利,在供述了自己的第一次的初吻和学猪叫后,紧接着到了王越这一组。

 

陆微寻受惩罚,选了真心话,王越把手伸进随机箱子里,取出纸片打开后眼神顿了一下。

 

“1——2——3!”徐晋说,“时间到了,王越你要扣钱了。”

 

王越笑了笑,说“好好好,扣钱扣钱。”

 

主持人打了个哈哈,问,“那么问题是什么呢?”

 

问题就是,王越平静地说,“你上学的时候考的最差一次是多少分?”

 

“啊,所以就是这个问题让你卡住的吗?”主持人问。

 

“是啊,”王越笑着说,“因为我想起了我以前考零蛋的经历嘛。”

 

“那么我们的微寻,现在到了真心话时间了,”主持人说,“关于这道题的回答答案是——”

 

王越趁着别人不注意,将那张写了“你母亲是什么职业”的白纸丢到了角落里。

 

 

 

 

 

 

然而这段小插曲并没有结束。

 

电台直播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进化妆间已经快十点了,因为徐晋要换衣服,三个大男人便都等在外面的饮水机旁边喝水,韩烨和王越没什么好聊的,王越又不敢和陆微寻再多说什么,三个人盯着手机,没人出声。

 

方岩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王越先是听到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有人要经过,还特意侧了侧身让出了道,结果饮水机桶动了一下,他抬眼看去,便看见方岩抓起放在柜子上喝了半拉的茶水,直接兜头就浇在了陆微寻的头上。

 

陆微寻似乎整个人都呆住了,王越也愣了一下。

 

韩烨闪到一边去,一边冲王越使了个眼色。

 

王越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是很想管这件事,但是看着陆微寻整个人眼眶红红的样子,人便站在一旁,既没有上前,也没有离开。

 

方岩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他揪着陆微寻的领子把他抵在墙上,“你他妈真是婊子养的,你妈偷汉子,你也搞阴的,真是一路货色。”

 

陆微寻涨红了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叫你妈离我妈远点!”方岩刚说完,一脚便踹向陆微寻小腹。

 

陆微寻闷哼一声,王越听着声音就觉得疼,他看了看韩烨,可对方明显不想管闲事,他回过头。

 

“我妈不是。”陆微寻刚说完,肚子上又被捶了一圈,整个人跟只虾似的蜷曲起来,嘴唇一下苍白了许多。

 

方岩还嫌不解气,他转过身,在茶水间旁的桌子上找了找,上面摆着徐晋的包、手机、还有地上摆着条木椅子。

 

方岩抄起椅子,刚要往陆微寻身上砸,一回头,便是一道亮光闪过。

 

王越拿着手机,挡在他的面前。

 

“方总,有话好好说,”王越强装镇定地说,“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们国家也是法制国家,别一回头大家一道上了社会新闻,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方岩皱了皱眉,“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想过后果吗。”

 

“我不是什么东西,您消消火,有什么先把手头上的东西放下来再说,不然您举着也挺累的。”

 

方岩这才放下了椅子。

 

一见他撒了手,王越感觉转身把陆微寻扶起来,王越低着头,努力不去看陆微寻的眼睛,正要把他往一边撤的时候,方岩忽然说道,“你现在敢帮他,以后别后悔。”

 

王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休息室的大门撞了一下墙根,紧接着缓缓关上。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21.

王越回过头。

 

陆微寻正呆呆地看着门的方向,见王越看了过来,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王越先开口道,“你平时不是很凶吗?”

 

“我——”

 

“怎么刚刚跟哑巴一样,”王越打断他,“人家搞你你不会反击吗?”

 

陆微寻瞧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王越问。

 

“没什么。”陆微寻连忙摇了摇头,眼睛却盯着他。

 

王越本来要回的头就这么停了下来,“看什么?还不把头发整理一下。”

 

“哦。”陆微寻又是傻笑着去抽纸巾,却递给了他。

 

“又怎么了?”王越说。

 

“你帮我擦。”

 

王越这回气笑了,“为啥?你没手吗?”

 

“你好人当到底吧,”陆微寻看了一眼四周围,“我被人泼水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自己擦,也太可怜了,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王越顿了顿。

 

“就当给我个面子。”陆微寻抬眼说,“好不好?”

 

王越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不耐烦地拿下纸巾,“真是受不了你。”说完抽了一大把纸胡乱擦了起来。

 

这时候化妆间的徐晋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眼前一幕懵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王越没有回答,因为刚刚韩烨的见死不救,他现在没心情跟这对小情侣说话。

 

陆微寻看了她一眼,对王越说,“我饿了,去吃饭吧。”

 

“你要吃你吃。”王越把脏了的纸巾拿下来,顺带擦了擦自己刚刚被茶水溅到的衣服,“我得把衣服换下来还回去。”

 

“走啦走啦,”陆微寻说,“衣服我送你了,回头我把钱给他们打上,我们去吃宵夜。”

 

不等王越答应,陆微寻便抓着他的手腕往外跑了。

 

 

 

 

王越跟着他从安全通道下去,穿过小门,跑到外头的大马路上。

 

夜风吹了过来,陆微寻顺手将前额的碎发捋到脑后去,微黄的灯光照在被水打湿的头发上,反射出摩丝发胶一般的光泽。

 

陆微寻察觉到王越的视线,看了过来,王越立刻别开眼睛。

 

“怎么?被我迷晕了?”陆微寻的笑顺着肺部的气流一路毫无阻塞地窜出鼻腔,和凌睿总是无声无息的微笑不同,极具穿透力,恨不得要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心中的快意一样。

 

王越别过脸去,“鬼才迷晕了。”

 

“虽然吧,我性格很差,脾气也不好,”陆微寻得意地说,“但是我这张脸还是万里挑一的,你被我迷住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不用不好意思。”

 

“是是是,你帅的惨绝人寰,惊天地泣鬼神,”王越看了一眼马路说,“你是打出租还是叫车?”

 

“你要去哪?”

 

“不是我要去哪,”王越说,“大半夜了,我得回家!你也赶紧找辆车,虽然你一个大小伙子的,不过介于你的颜值八百年才出一个,为了社会治安着想,您也回去吧。”

 

“不是说好了要吃宵夜?”陆微寻赶忙说道,“怎么又要放我鸽子?”

 

“谁跟你说好了。”王越把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甩开,“你能别蹬鼻子上脸吗?”

 

“王越,”陆微寻忽然转到他面前说,“你能再陪陪我吗?”

 

“你又不是大姑娘,陪什么陪?”

 

“你知道我的意思。”陆微寻说,“你别装傻了,这是对我们俩都不尊重。”

 

王越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这是不尊重。”

 

陆微寻看着他的眼睛。

 

王越缓了缓,另起了一个话题,“之前在迪士尼的时候,我记得你对这种事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微寻,我有男朋友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

 

“你明白你还这么做?”

 

“很多道理,只是听起来正确,对人生却一点用都没有。王越,你知道吗?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了我妈。”

 

你他妈居然还理解了她······

 

王越苦笑了一声。

 

我这是造了哪门子孽。

 

陆微寻继续说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法忍的,就算你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要一错就错,将错就错。”

 

“一错就错,将错就错······”王越低声念了一遍,脑海里没来由浮现了一双红色高跟鞋,他摇摇头,“说的真好,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没有谁。”陆微寻把手放在王越的胳膊上,早秋的北京,夜里的风真是冷啊,“你知道红玫瑰跟白玫瑰的故事吗?”陆微寻说,“有时候看起来不好的反而才是最好的那个。”

 

“那都是文学作品,”王越说,“这是生活,不能拿别人的故事去指导自己的生活。陆微寻,我是演员,你也是,做我们这行的有句话叫‘戏子无情’,什么叫无情?就是台上再热闹,也是别人的事,下了台,卸了妆,还能过自己的日子,这就叫无情。对观众无情。对自己有情。”

 

“我对自己有情,对你更有。”陆微寻说,“跟台不台上的没有关系。”

 

“我整个话你没听明白······”

 

“我听明白了,”陆微寻打断他的话,“你就想让我觉得,我对你的感觉,都是错的,是我一厢情愿,是不是?”

 

“是。”王越改口道,“本来也就不对。”

 

“那你呢,”陆微寻说,“如果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为什么不敢看我?如果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为什么你刚刚要站出来?”

 

“你误会了,”王越不止一次地薅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我不看你,是想给彼此都留下一点颜面,陆微寻,微寻,陆大少爷,陆大小姐,你把今天晚上说过的话都忘了吧,我也忘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维护你,动机确实不纯,但绝对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帮了我,给我介绍资源,我很感激你,但如果条件是······那我们就干脆点,以后都别见面了,好吧?”

 

“王越!”陆微寻见王越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终于沉不住气,语气有些僵硬地喊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王越以及走出了几步,路灯打在他身上的风衣上,勾勒起桦树皮一样淡淡暗影,他转过身来,牛仔裤下包裹的双腿又长又直,黑色的头发像最深沉的夜一样寂静,陆微寻看着他,心也跟着如同行走在云里的星星一样颤抖了起来。

 

“是。”王越说,“我是在威胁你。”

 

“为什么?”陆微寻说,“你明明很想继续在这一行里待下去。”

 

“是的,”王越说,“但我不想让他误会,他会伤心的。”

 

他会伤心?

 

那我呢?我就不会吗?

 

陆微寻喉头哽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想做一个小孩子,躺在地上耍无赖,或是追上去,抓着王越的衣袖不放,直到对方精疲力尽。

 

但他不是,小孩子做这些让人觉得不忍心,可王越不会,王越又心软又残忍,他对那个挂在嘴上的“男朋友”心软得令人嫉妒,对他却残忍得让人想大哭一场。

 

“凌睿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他为什么不肯相信你,而去为难你。”看着王越的背影,陆微寻这句话脱口而出。

 

王越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不送。”

 

陆微寻站在原地,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毫无转圜地走到街角,然后拐弯,消失不见。

 

他终于迈动步伐,学着王越的样子,只不过更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如果能调换一下位置该有多好?

 

路灯的光穿过阔叶树的缝隙。

 

如果能让王越心软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风衣下的黄色麂皮鞋踏动树叶,在马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凌睿该有多好······

 

光站住了,沙沙声停下了。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凌睿该有多好。

 

陆微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22.

陆微寻生气的时候,犹如龙卷风过境,总将室内糟蹋得乱七八糟。

 

瓷器破裂声、重物撞击地板声、大喊大叫,这种活动一直要持续好几个小时,如果把陆女士的神经比作钢琴高八度的弦,陆微寻此刻便是在上面跑马,陆女士恨不得直接把这家伙丢出门去,可那终究是她最爱的独生子,只能任凭他继续摧残到神经衰弱。

 

等这位大少爷因为喉咙肿痛而偃旗息鼓,或是因为转移了注意而怒火消退之前,她是不会去打扰他的。

 

但今天不一样。

 

陆微寻从楼上下来,他穿着的白衬衫开了两个扣子,领口歪了,头发因为发泄情绪有些凌乱,可还是那么好看,嘴唇红得像血,比起儿子来说,陆女士更觉得自己养了个小姑娘,不然无从解释陆微寻的性格为何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你们先下去。”陆微寻阴沉地对一旁的管家和帮佣说道。

 

陆女士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等所有人走完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根本就没有用!”陆微寻又气又急地说,“你叫我说的,我都跟他那么说了,可是他一点都不理我。”

 

陆女士没有说话。

 

“妈妈,我跟你说话呢,”陆微寻重复道,“这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没用就没用呗。陆女士心想,你自己性子急,就算红线给你用麻绳套,一样也会掉。

 

“妈妈!”

 

“如果我是他,”陆女士说,“我也不会选你。”

 

陆微寻的脸色顿时差到极点。

 

“看看你自己!”陆女士说,“我要你见好就收,可是你呢?一点耐心都没有,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我不要耐心,我也不要见好就收,”陆微寻说,“我要最快的。”

 

“没有最快的。”

 

“妈妈!”

 

“你叫我姑奶奶也没有。”陆女士叹了口气,“你要不放弃吧。”

 

陆微寻不发火了。

 

他走了几步,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上,把鞋脱了,两只穿着白袜的脚弓着,他用手环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大腿上。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有点可怜的哭泣声。

 

陆女士仰着头,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她从小就对陆微寻予取予求,以致于陆微寻的性格被放纵到了趾高气扬、近乎骄纵的地步,她本想着这样的性格应当在情事上所向披靡,却未曾想殊途同归,她最疼爱的孩子还是和她栽在了同一片沼泽中。

 

“微寻,你太急了,你什么都好,就是耐不住性子。”陆女士说。

 

“妈妈,我知道了。”陆微寻似乎听进去了,也或许没听,只是对于放弃王越这一可能的恐惧,他说,“我会学着耐心一点。”

 

“不仅仅是耐心,”陆女士说,“还有,永远不要逼一个男人做选择,没有人愿意被逼着做一件事。王越更是。你看他喜欢的类型就该知道,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越是不讲道理,他就越想离你远远的,越急越错。”

 

 

“那我该怎么办呢?”陆微寻说,“我知道不该急,但是只要一想到他离开我身边后就会······我的心就跟火烧一样,有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宁愿他被车撞了,宁愿他生了病住院,也不想看他和别人好好地在一起······”陆微寻说不下去了,他的目光在水晶吊灯和它虚幻的影子间不稳定地游荡着。

 

他有时候不太明白自己对王越是什么感情,是出于索取的完全的占有,还是爱情,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知道不能急,不能急,可是我不管告诉自己多少次不能急,话还是会说,做的还是会做,”陆微寻说,“我感觉王越应该已经讨厌我了,他以前不会跟我说重话的,他今天······好几次都不愿意理我。”

 

陆女士看着哭得连耳朵都发红的儿子,心头如同被一口热汤堵着似的,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陆微寻微微卷曲的头发。

 

“妈妈······”陆微寻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他男朋友要是消失就好了。”

 

陆女士的眼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陆微寻过了会儿从母亲的怀里出来,抬头看着她,“妈妈,你有没有办法·····”

 

“别胡说八道。”陆女士心跳得有些快,低声斥道。

 

陆微寻瑟缩了一下,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陆女士看着他的头顶心,原来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会有觉得陌生的一天。她半晌后还是有些后怕,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别瞎说,知道吗。”

 

“知道了。”陆微寻吸了吸鼻子,他一哭起来手肘眉梢全都泛红,被白色的羊绒毛衣一衬,皮肤白得像雪一样。

 

“早点休息。”陆女士思虑了一会儿,又打算给个甜枣,“王越那边的事,我会帮你说的。”

 

 

 

23.

网剧上映前半个月,王越开始跑起了路演,四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成年人一起在演播室里做幼儿园的游戏,韩烨更是在现场被徐晋打扮成兔子玩偶的模样,偏偏徐晋装作一派天真,韩烨当面笑眯眯,回来之后就把尖叫着的徐晋拉进更衣室。

 

等到那个时候,王越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更衣室里出来,节目之后有个聚餐,但是今天是凌睿的生日,王越订了蛋糕,本打算提前回去,但是经过后台的时候宣传导演把他喊住了。

 

宣传导演姓孙,是个看上去非常圆的男人,脸上没留胡子,头发剃成光的,整颗头没有棱角,像枚鸭蛋一样,甚至就连法令纹也是弧形的,本来应该看上去非常和善,但是他的眼睛显然不那么想,双眼皮褶很深,旁边布满了螃蟹脚一样的皱纹,每当他说话的时候,那些皱纹就仿佛是螃蟹挥舞着爪牙,王越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皱纹吸引。

 

这次也是一样。王越收回视线,“有什么事吗?”天气越来越冷了,卸完妆后,王越感觉自己的脸又冷又干,他拿着外套,正打算穿。

 

“你有什么毛病?”姓孙的说。

 

王越维持着一只手还插在袖筒里的动作,抬起头,“·····怎么了?”

 

“晚上的饭局你不去,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王越说,“家里临时有点事·····”

 

“推了。”姓孙的说。

 

你说推就推,你算老几。

 

王越这么想着,嘴上却问道,“为什么?”

 

“今天很多记者在场,需要有人喝酒陪一下。”姓孙的大概觉得所有人给点甜头尝尝就能改变做好的决定,“回头喝熟了,他们给你写软文,夸你是绝世大帅哥。”


“不用。”王越说,“我已经是了。再说我也不会喝酒,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别扯皮,老段都跟我说了。”

 

王越心里骂了声娘,“老段说什么了?你别听他瞎说,哥,孙哥,我今天是真有事。”

 

“别废话,你老婆出轨今晚都得给我去。”

 

王越倒是没这个后顾之忧,他见好说不行,脸色有点不太好,“不就是记者吗,我去不去也无所谓吧。”

 

“你可别小看记者这个行业,”姓孙的说,“他们里头的门道大着呢,有时候伺候不好,就是天王老子也得乖乖下台。”

 

“有你说的那么恐怖吗?”王越笑道,“跟黑社会似的。”

 

“那可不。世上有哪两种人有四把刀?女人跟文人。叨逼叨,叨逼叨。毛主席说过,笔杆子,枪杆子,两把杆子一把抓,”姓孙的说,“你看,记者两份都占全了,这相当什么?相当于一把拿枪的女人!你说恐不恐怖?”

 

王越抽搐着嘴角,“恐怖,恐怖。”

 

“所以你今晚得留下来做个陪——”

 

姓孙的说着,一边试图把胳膊往王越肩上搭一把,以营造“哥俩好”的一种错觉,没想到王越实在太高,一米八几的个子,他搭了两把都没搭上,反倒惹王越疑惑地看他,“你老挠我背干啥?”

 

“帮你挠挠痒。”说到这里姓孙的忽然想起来什么,用手在鼻子底下扇了扇,“对了,你多久没洗澡了?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你才有味呢!我早上才洗的澡。”王越说。

 

如果不是昨天凌睿一直缠着他做了很久,他也不需要大清早爬起来洗澡。

 

不过说起来——

 

王越扭了扭脖子,最近确实有点容易累,不会是肾虚吧·····

 

“就这么说定了!”

 

王越回过神来,连忙说,“谁跟你说定了,我蛋糕都买好了,假也已经跟导演请了,我先回去了。”

 

姓孙的见劝不动他,走到电梯边,“认真的。”

 

“不是我不帮你······”

 

“行,你有种。”姓孙的一边进电梯一边说。

 

王越连忙喊道,“改天请你吃饭。”

 

回答他的,是电梯关上前的一根中指。

 

 

 

 

王越走在巷子里。

 

因为老城区改造,这里路虽然宽敞,但是路灯还没装上,只有街口有颗巨大的白炽灯,亮的吓人,里面的瓦数绝对会让国际环境保护组织(如果有这个协会的话)大吃一惊并连夜写一篇报道抨击。王越记得以前看地摊文学有那种类似于夷平珠穆朗玛峰、蒸发贝加尔湖的世界十大最不可能完成的计划,他深深怀疑其中这盏灯就是“人造太阳”计划的流产产物,而它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研究人员发现,就算是真正的太阳的也不应该那么亮。每次王越走到底下都觉得头皮发热,脑脊液似乎都要被蒸出来。

 

因此,王越在穿过这盏灯的时候,下意识把眼睛闭了起来。

 

也是这个原因,当有人从旁边接近他的时候,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王越慢慢睁开眼睛。

 

摩托车手套的气味,腋下的汗臭味,混合着家电的电荷味,在他醒来的一瞬间向他鼻腔涌来。

 

王越晃了晃脑袋,低头看了看,看到自己光裸的脚,青色的膝盖,左小腿胫骨的地方有块红色的撞击伤,撕开的裂口像一张微笑的嘴。

 

“他醒了。”

 

王越刚要试着抬起头,眼前忽然一黑,他刚要抬手,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手指微微有些发麻。

 

“别乱动。”脖子上传来一片冰冷的触感。

 

王越在黑布下努力眨了眨眼睛,从脚下传来轻微的振动看,他们似乎在车上。

 

“我不动。”他说,“钱包在裤子后口袋里,左边,手机是苹果十,你们要也拿去。”

 

“你放心,你的钱包我们放好好的,手机也没动,我们不是来打劫的。”说话的人很有礼貌,“不好意思,找你办点事情,等办完了我们就把你放下去。”

 

王越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我们找你就是想拍点照片。”

 

王越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他甚至笑了笑,“想拍照片,可以啊,当然可以,不过我这个人不太上相,你们想拍什么照片?”

 

“没关系,我们不在乎上不上相,只要不穿衣服就可以了。”

 

“不穿衣服?”

 

“嗯。”对方说完,似乎担心他觉得害怕,还耐心地开导他,“您别介意,其实像您这行的,很多人都拍过,只要后续我们提出的一些合同啊,要求啊,您能答应,我们不仅不会把照片发出去,还会帮您把一些对手给清除出去。”

 

“是吗?”王越说。

 

“是的。”

 

王越沉默了一会儿,“我有点冷,能让我先穿上衣服想一想吗?”

 

“可以。”说话的人似乎侧脸对一旁的人低声说了一句,“给他一条毯子。”

 

王越在原地微微打着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

 

“要烟吗?”对方问道。

 

王越想抽,但还是摇了摇头,他怕烟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对面似乎有点不太耐烦,但语气还是很好地问了一句,“您想好了吗?”

 

王越点点头,“想好了。那就拍呗,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拍照。”

 

“这就对了。”对方笑了起来,整个车厢的氛围似乎都变得亲切起来,“我就喜欢和您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不累——”

 

话音还未落下,王越“嗖”地一下窜了起来,在刚刚披着的毛毯下挣脱的绳结被踩在地上,他将眼睛上的布扯下来一些,一只眼睛露了出来,手里随便摸到什么就扔了过去,螺丝刀、起子、扳手、东西砸在人的身上发出“咚”的闷响,掉到地上又发出更重的一声“咚”。

 

“咚”

 

“咚”

 

“咚”

 

拳头落在肉体上,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王越不知在哪一个环节开始落了下风,他的脸很快被夹在了一只皮鞋和车的地板之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好讲不行,非逼我们动手是吧。”

 

王越舔了舔嘴唇上不停流血的伤后,“你们拍,你们尽管拍,你发就是的,我一个男的怕什么,大不了你敢发老子就敢报警,鱼死网破,怕什么。”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老子管你什么意思!”王越忽然高声说道,“你敢动我一下,有种弄死我,不然我回头就打电话报警!我要是扯谎,老子不得好死。”

 

对方僵了一下,过了会儿忽然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钱包。

 

王越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等那张熟悉的照片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忽然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来人在绝望的一瞬间,真的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四肢发软,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是你弟弟吗?”

 

“长得很帅啊,他的照片应该能卖得很火吧。”

 

“你觉得他来拍怎么样?”

 

王越摇了摇头。

 

“不要?是不要,还是不知道?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就找你弟弟了。”

 

王越张了张嘴,“不要。”

 

“那照片?”

 

“我拍。”王越喘着气说,“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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